今晚,重又打开借借,从停更的那个地方看起,忽然觉得,这一对,真是……让人心疼。于是,我想着,还是贴出后面的一段来吧,希望还有人能记得他们,都怪我,让他们一直在那里,进退两难。
钟晨站在旁边,望着顾永平。他穿着黑色的西装,倾身坐在凳子上,甚为困顿。而他身后,但见雪白的瓷砖贴在墙上,一格一格,整齐划一,冰冷清洌,没有任何色彩。
过了片刻,他伸手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,也许是动作太仓促,火机没有拿稳,掉出来,正落在钟晨的脚旁。
钟晨拾起来,走上一步,递给他。
他仿佛没有察觉,自顾自抽出一支烟放在嘴边,又返手到口袋里去掏火机。
“在这里。”钟晨小声提醒他。
他一惊,抬头,看着钟晨,竟问:“你怎么还在?”
“我没有走啊!”钟晨答。
“快点走吧,何苦这样,跟着我受尽羞辱!”顾永平音调极低,仔细听,才能听见。
“没关系。”钟晨只说。
顾永平接过打火机,低头点燃香烟,狠狠地吸起来。
他的头倾着,钟晨能看见他后脑的头发,浅浅的,整齐的,似乎有着反光。定睛一看,原来不是反光,而是白发,杂在黑发中,四处都是。
如此年轻,竟然,也如此苍老!钟晨望着他,心里只觉凄凉。
她伸出手,轻轻地,触了触他的头发,说道:“你有白头发了。”
没有回答,顾永平依旧倾着头抽烟,烟雾袅袅地升起。忽然,他伸出手,将钟晨的手紧紧握住,然后他说:“是的,你帮我,把他们全都拨掉。”
“好。”钟晨由他握着手,小声地回应。
“我很卑鄙吧?”
“为什么这么说?”
“现在这个样子,我还要把你留在身边……”
“不会,别这样说,我自己想留下来。”
他抬头看着她,她是他的神,高高的,从光亮处,伸手过来,给他救赎。
他不由自主,喃喃说:“钟晨……你借我的,总有一天,我会加倍还给你。”
这只是,简单的一句话,但听在钟晨的耳中,却是轰隆作响,她的眼角,湿润了。
这场爱,走到今天,终于得来一句公道话。
真好,虽然只是借,哪怕只是借,即便只是借,终究会有还的一天,不枉她这些日子以来,所有流过的眼泪和痛过的夜晚。
(四十九)
顾维深醒来的时候并不多,但顾永平再也不敢离开他半步。
所有的工作,他都在医院里完成,甚至,他会在走廊里开会。
公司的下属不会提出来帮忙,因为已经这么多年,知道他必是亲力亲为,不会同意。
只有钟晨可以守在这里,只有钟晨来的时候,他会稍稍地睡一下。
他睡得很浅,一点小小的声响,都会让他醒来。
就像是一只惊弓之鸟。
钟晨爱他,钟晨把门关上,守在他身边,悄悄地关掉他的手机,甚至有一次,她把手掌护在他的耳朵上,对他说,这样你可以睡得久一点。
他笑,他说:“好,就这样,让我睡得久一点。“
但是,没多久,护士推门进来测体温,他马上惊醒过来,坐起身环顾四周。
“别紧张,是测体温。”钟晨忙说。
“哦……”他松懈下来,但却不再睡了。
“你不能这样,你回家去休息一晚上。”钟晨忧虑地说。
“没关系,我习惯了。”
“怎么可能习惯,你每天睡不到四个小时!”
“已经足够。”
钟晨无法说服他,只能闭嘴。
而短暂的睡眠,往往会让他忧虑更甚,此刻,他长久地坐在床边,看着自己的父亲,陷入沉思。
钟晨不想打扰他,走出门去,站在走廊里。
有一根日光灯管坏了,忽明忽暗的,闪烁不停。
朱教授走出来巡房,看见她,犹豫了一下,问道:“你是顾永平的女朋友吧?”
钟晨犹豫了一下,点点头。
朱教授很满意这个答案,与她站在一起,腼腆地问:“那个……我想问一下,简繁你认识吗?”
“认识。”
“好久没见她过来了,是不是……有什么事?”
“我……不太清楚。”
“他们家里,是不是有变故?”
“我确实不太清楚。”钟晨守口如瓶。
朱教授有些失望:“你不知道顾家的情况吗?”
“什么情况?”
“他们家就这么两个人,以前只要住院,跑前跑后也就这两个人,虽然有钱,他们从来不让下属来帮忙,那时简繁也和你一样,只要有时间就会过来,现在她不来了,换你来,你没问过?”
钟晨转头,见到他眼里急切的表情,她已明白他的期待。
“我没问过,也许她很忙。”
“再忙,也不至于不来啊!”
“你找她有事吗?”钟晨反问。
“没事……我只是问问。”
“你跟他们家很熟?”
“一直跟这个病人嘛,不熟也熟了。这家人,也不容易,有钱又怎么样,还不如楼下捡垃圾的,晚上可以睡个好觉。”
“为什么这么说?”
“你看顾总,想当年我见到他时,也算是大好青年,这些年熬下来,可比原来差远了。”
“是吗?”钟晨不理解,她觉得顾永平是最好的,哪怕他疲惫不堪,在她,都是好看的。
“当然!还有简繁,我第一次见她,可是吓一跳。”
“吓一跳?”
“对,我还在想着顾维深怎么有这么美的一个女儿,没想到……”他骇笑。
“现在也还是很美!”
“是啊……”朱教授答,他的声音有些悠长。
那盏快坏掉的日光灯,在头顶滋啦啦闪烁,钟晨低头,看自己的鞋,忽明忽暗。
“要简繁的电话吗?”她问朱教授。
“我有的,但是……也不知说什么。”他认真地想,但还是摇摇头。
“问候一下吧。”
“别人不见得需要。我……巡房去了,你忙。”他匆匆走了,像是被人抓到痛脚。
钟晨踱回房间,见顾永平依旧在床边出神,顾维深睡在床上,安静极了。
她忽然觉得这一切太荒谬了,她真想将顾永平拖出来,拖出这医院,拖到别的地方,山上,海边,小县城,甚至是最脏最破的小山村,只要有一张干净的床,让他可以丢开这一切,好好地睡一觉就行!
要不,她就想走过去,把顾维深摇醒,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,不管他受不受得了,有力气的话,就打死这两人,没力气的话,一切也就说开了。
总比这样要好,总比这样拖着,从早到晚,没完没了的要好。
“想什么?”顾永平回头见她出神,于是问。
钟晨咬着下唇,顾永平的衬衫上,有一颗扣子没扣好,她伸手去帮他弄弄。
“你在想什么?”他又问。
钟晨抬头看他,发现,即使不笑,他眼角也有了皱纹,是老了,还是累了?她想问他。
但她说出来却不是这个,她看着他,居然说:“其实我觉得那件事,也没有那么了不起,比这无耻的事情多了去,你爸爸知道了又怎么样,大不了打你一顿!”
顾永平骇到,他将她胳膊拉着,拽出病房好远。
然后他厉声说:“你刚才说什么?!”
钟晨的胆量已经没了,她嗑巴起来:“没……没什么。”
“你刚才的话,如果被我爸听见,那该怎么办?”
他依旧抓着她胳膊,有些疼。
日光灯在头顶闪啊闪,越闪越弱,突然电流乍响,火光一现,整个走廊的灯都灭了。
在黑暗里,他消失了,只听得在漫无边际的虚空中,他遥遥而又压抑的声音:“以后,再也不可以,说这样的话,有的事情,你知道就可以了,但是,请你,不要,当着别人的面,说出来!”
“我……我只是……”钟晨想解释,但她找不到理由。
他大力地晃她,不让她说下去:“不管什么理由,都不行!都不行!明白吗?”
“为什么?”钟晨问。
他似乎没有料到她会反问,很久很久,那黑暗的虚空里,都没有回答。
钟晨仔细地看,隐隐地,能看见他的轮廊。
“为什么不能说出来?”她望着那个影子,轻声地再次问道。
依旧没有回答。
“我再也不说了,但是,其实我是想告诉你,真的没关系!”
忽然,此刻,有人吻上她的唇。
凭空而来的吻,让她完全没有防备。
这是第二个吻,真的,喜欢了那么久,哭过那么多次,却只是第二个吻,与第一吻之间,隔了很久很远,隔了很多事很多人,但不管怎么样,终于还是来了。
这是他在还她的债吧?
她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债主。
深渊般寂静的黑暗里,他久久地亲吻她,从她柔软的双唇中获取力量,在她耳边,他轻轻地说:“谢谢你!”
不知什么时候,走廊的灯亮了,但她在他怀里,闭着眼,只想让这黑暗,更久一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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